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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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帐内,阿德拉姆趴在案几上,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一张破旧的地图。白马医生就坐在他旁边。

  白马医生过去是拉齐赫市府聘请的一名医官,很有学问,但他家境贫寒,没有门路,一直得不到重用。白马医生好打抱不平,为人仗义,在当地有些名气。后来遇上温吉德,被温吉德人格感动加入了温吉德建立伟大苏丹国的事业。他是温吉德手下七十二小首领之一。因为他喜欢骑一匹白马,所以阿塞莱军的士兵都叫他白马医生。

  白马医生下午接到阿德拉姆的命令后,停止了追击,立即赶来见阿德拉姆。

  “斥候的消息准确吗?”阿德拉姆抬起头来,小声问道。

  “亲王请放心,我们的部队得了侯森·富勒格当地百姓的全力支持,消息来得快,来源也非常可靠。九铃儿的倪海铁骑军的确已经赶到克罗索尼斯河边,估计现在正在渡河。”白马医生神色凝重地说道。

  白马医生三十多岁,面色焦黄,身体瘦弱,唯独一双眼睛非常有精神,不怒自威。

  “我们没有和大规模骑兵作战的经验,部队和他们接触,恐怕要吃亏。”阿德拉姆缓缓说道,“一万骑兵,它的战斗力应该非常惊人。”

  “怕什么,过去帕迪沙阿人,乌怀特人,库赛特人屡屡寇边,几万甚至十几万铁骑,卡拉德官军基本上都是死守城池或者闻风而逃,罕见和他们对决沙场的。但最后还不一样被卡拉德帝国的军队打败了。历史上部队逼退甚至歼灭骑兵的例子也很多,可见骑兵肯定有骑兵的弱点,步兵有步兵的长处,只要应用得当,完全可以战胜敌人。亲王不要担心。”白马医生豪气的说道。

  阿德拉姆看了一眼信心十足的白马医生,笑了起来。“白马医生好气魄。我们十五万人,对付他们一万骑兵和希奥逸夫的一万步兵,在人数上的确占据绝对优势,虽然装备和实力都差一截,但是消灭他们应该没有问题。现在的关键是时间,我们拖不起。必须年前拿下侯森·富勒格,这个月我们就必须拿下它。我希望能和他们在侯森·富勒格附近直接正面对决,一战定胜负。”

  “卡拉德官军势弱,他们又非常狡猾,估计不会这么做的。不出意外的话,留在侯森·富勒格的卡拉德官军最多不会超过两万五千人。俄德律萨的五千援军赶到达努斯提卡城就不走了,看情形他们对守住侯森·富勒格城没有信心,准备随时放弃侯森·富勒格,和我军在达努斯提卡决战。”白马医生笑着说道,“安普雷拉的援军很快也要赶到,据安民候的消息,他们大约有三千多人。奎瑟和阿达斯明天渡河,我军十五万人就全部逼近了侯森·富勒格。打下侯森·富勒格城后,整个侯森·富勒格地区就是我们的了。”

  “安民候的消息还是天天送到吗?”阿德拉姆问。

  “非常准时。不过九铃儿军赶到克罗索尼斯河的事,他的消息就相对要慢些了。”白马医生不服气地哼了一嗓子说道,“亲王不要把情报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条线上。现在部队已经打到了侯森·富勒格地区,不在拉齐赫,他的作用没有过去那么重要了。”

  “他的地位特殊,每次送来的消息都准确及时,谁都代替不了。”阿德拉姆严肃地说道,“务必保持和他的联系。能不能在年底拿下俄德律萨,再攻下达努斯提卡,全靠他了。”

  “他在那边是个大官吧?”白马医生迟疑了一下,问道。

  “我不知道。他是温吉德大苏丹的八大弟子之一,谁都不认识。现在大大苏丹不在了,他还能主动联系我们,为我们提供情报,可见他对大师的感情和忠心。”阿德拉姆摇摇头,很钦佩地说道。

  “苏克鲁有消息吗?”阿德拉姆接着问道。

  “苏克鲁的部队已经到达拉齐赫,十几天之后,就可以到侯森·富勒格。估计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攻打达努斯提卡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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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罗索尼斯河边的草地上,帐篷林立,说是河,其实是个大湖。倪海铁骑大军在拉文尼亚堡东南部连夜渡河。

  九铃儿在大帐内设宴招待拉齐赫府的一群官吏。虽然没有什么美酒佳肴,但烤肉还是有的。

  拉齐赫裁判官图里亚多斯是沃斯特鲁姆人。他很有才学,武功不错,哲学音律算术占卜样样精通,很有名气,在卡拉德帝国像他这样文武全才的并不是很多。他做裁判官多年,为政宽和,体恤民情,公正廉洁,口碑甚好,深受百姓的拥戴。

  图里亚多斯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比较瘦,大概因为操劳过度的原因,脸色非常差,眼窝深陷,额头上的皱纹也多,一道道就像刀刻一样,看上去既沧桑又苍老。

  图里亚多斯好像非常喜欢九铃儿,和他十分的亲近,谈笑间赞赏不止。九铃儿看到图里亚多斯这么欣赏他,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内心里还是很感激的。两个人感觉彼此都很相投,话就多了起来。

  散席之后,九铃儿陪着图里亚多斯在河边一边散步一边继续闲聊。很自然,两个人谈到了眼前的现状。

  九铃儿对阿塞莱叛军揭竿而起,反抗国家,烧杀强抢掠非常反感,他最早接受的就是法戎,卢泽斯,希奥逸夫他们的说法,认为是刁民反叛,为祸国家,涂炭生灵。他说得很直接,镇压是正确的,也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对于加利厄斯那种屠杀十万阿塞莱降兵,他认为就太过分了。

  对于九铃儿来说,穆勒剋或者法戎对敌人采取的措施,他最能接受。打赢了就让他们投降,能招为己用的就为自己所用,不能用的,就安抚,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让社会稳定下来。

  图里亚多斯皱着眉头,说了一番让九铃儿觉得既新鲜,又需要时间去理解深思的话。

  图里亚多斯问他,老百姓为什么造反?当然是没有活路了。为什么没有活路?没有吃的没有穿的要饿死了。老百姓终年忙忙碌碌,为什么不但没有吃的穿的还会饿死呢?

  九铃儿答不出来。这个问题他倒是一点都没有仔细地想过。一个五口人的农民家庭,如果一个家庭的收入达不到他们所需要的最低生活费用,他们就不免要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更不要说维持来年的耕种了。也就是说,耕种百亩土地的五口之家,全年可收获粮食也就勉强够用,略有盈余,但是不少农民家庭占有的土地实际上都不足百亩,一般只有几十亩甚至几亩,一年的粮食收入,扣除各种租税之后,已经所剩无几,还要参加各种徭役根本无法生存。

  你知道皇亲国戚,列侯贵族,官僚富豪的收入一年是多少吗?

  九铃儿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皇亲国戚,列侯贵族的收入主要来自各人的封地租税。封邑越多人口越多,租税也越多,有的列侯每年租税收入就达上万钱。至于诸侯王的收入,更是惊人,上亿的比比皆是。大贵族大富豪们占有的土地,多者达数百顷,甚至千顷以上,他们的收入远远比官吏要高。而且这仅仅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知道的就更加不可计数了。和贫苦百姓的最高收入相比,一个小小镇长和他们之间最小的差距都有四五倍。

  为什么会这样?土地。土地都给有钱有势的权贵们抢去了。他们在城里有大片的房子,在乡里有数不清的田地。他们拥有成千上万的奴婢和附庸。而农民在丧失了自己的土地之后,多数沦为有钱人的附属农民。他们除了交纳高额地租和服徭役外,还是他们的“奴隶”,现在没有这个说法,卡拉德帝国不允许有奴隶,但他们和胡草原上的奴隶有什么区别?家主要他们死,他们还能活吗?

  本朝自涅雷采斯皇帝以来,都是幼年即位,由外戚,宦官轮番把持朝政美名其曰共治皇帝,朝纲日趋腐朽。地区官僚有时一月轮换几次。官吏到任后,就聚敛搜括,横征暴敛,敲诈勒索。自涅雷采斯皇帝以后,长期对巴丹尼亚用兵,耗费军饷高达四百多亿,这一沉重负担又全部落到了百姓的头上。若是碰上灾年,就更惨。田中颗粒无收,大批农民没有收入,只好四处流亡,造成饿殍遍野的惨状,连帝都都有死者相枕于路。

  但是有钱人呢?他们不劳而获,照样过着豪华奢侈,纸醉金迷的生活。因为国家财政枯竭,所以经常削减百官薪资,借贷王侯贵族富豪的租税,以应付国家的急需。涅雷采斯皇帝时期还公开地卖官鬻爵,大肆聚敛。当今女皇更加变本加厉,她宫里服饰的仆人都几千人,衣食之资日费数千乃至上万,所以她拼命的搜刮钱财,无所不用其极。她公布卖官的价格。甚至不同的对像也可以有不同的议价。既然可以用钱买官,贪污就成了合法行为,官吏一到任,就尽量搜刮。宫廷为了多卖官,就经常调换官吏,甚至一个地方官,一个月内就调换几个人。为了刮钱,女皇还规定,买官时要向大司库(掌管国家财政)、小司库(掌管皇家财政)上交一部分,谓之“牵引钱”。又在帝都造富丽堂皇的宫殿,把国库的金帛钱财以各种理由调走,作为她的私藏。她还把钱寄存在一些宫廷太监那里,各有数千万。

  皇帝都这样,何况其他王侯大臣富豪贵族。

  造反?这都是官逼民反啊。这几十年来,造反的人少吗?在东方和西北,还出现了卡拉德帝国的百姓和境外蛮夷联手造反的事。民间曾流行一首歌谣:“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轻!”

  大家没有活路了,所以才要造反。我也不愿意看到老百姓造反,我也痛恨老百姓造反,可他们不造反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相比之下,不如造反了。造反后可以杀死贪官污吏,可以杀死家主恶霸,可以烧掉有钱人的房子,分掉有钱人的财产,大家可以暂时吃饱肚子,临死之前也能享受一下生活。

  九铃儿惊呆了,他们不想将来吗?

  将来?这些人谁有将来?你知道跟随温吉德的人为什么至死不降,五万人投海而死吗?没有将来,永远都不会有将来。所以他们杀,烧,抢,毁坏一切可以毁坏的东西。因为没有将来,只有今天。

  那,皇帝,王公贵族,大臣议员,还有大人您,为什么不改变一下?

  改?改什么?这就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法律。百姓就是贱民奴隶,就是该做该杀的种。

  九铃儿看着图里亚多斯愤怒的脸,瞠目结舌,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他感觉眼前的这位大人好像就是阿塞莱叛军的首领,他也要揭竿而起了。

  下意识里,九铃儿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位刚刚失去辖地的首脑应该讲的话。但这番话对他的震撼太大了。他好像在黑夜里突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自己曾经也是别人的奴隶,成了该杀的种。是奴隶,是贱民,就应该逆来顺受,就该杀吗?

  九铃儿看到宜安魉飞步跑来。宜安魉现在是九铃儿的侍卫队首领。

  九铃儿把图里亚多斯交给他的一百多人单独成立了一个亲卫队,就是随从侍卫队,是主将的亲兵。

  现在在卡拉德帝国腹地,境外部落的斥候的发饰衣着太明显,已经不再适合做斥候和随从了,所以九铃儿把斥候队里的胡族战士全部抽调到亲卫屯。亲卫队扩大到将近六百人,直接由九铃儿指挥。

  九铃儿看到伽逊札德的双河卫队很威风,也想模仿成立一支自己的卫队,只忠于自己一个人,听自己一个人的命令。所以他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就叫九铃卫队,这让古尔丁和乞儿察感动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跟着这样的主人,从此征战四方,也将威名天下。

  宜安魉心里很敬佩九铃儿,不仅仅因为九铃儿的威名和战绩,也因为九铃儿的信任。仅仅是一面之交,九铃儿竟然放心到把自己的性命和机密都交给自己让自己做亲卫队长,这种胸襟和气魄实在不能不让人产生誓死效劳之心。

  图里亚多斯当时就在现场,听到九铃儿的安排他也是目瞪口呆,觉得这个九铃儿和传言中的人真是非常接近,不是一个白痴,就是一个天才。

  “督军大人,督察府兵事事务官希奥逸夫大人到了。”

  九铃儿看到了霍刹允。火红色的战马,火红色的大氅,威风凛凛的。他惊呼一声,快步走上去,大声叫道:“兄弟!别来无恙啊……”

  霍刹允飞身下马,紧跑几步,用力抓住九铃儿的大手,连连摇晃道:“萌货,你要是再不来,我们就要逃之夭夭了。”

  九铃儿笑起来:“侯森·富勒格城还在我们手上,侯森·富勒格也还没有丢失,兄弟还有再战之力,何来逃跑一说?”

  “这个阿德拉姆太厉害,阿塞莱叛军的确不可小觑。他们有十万人马已经陆续集结,后续五万人马正在赶来。和他们相比,我们的实力太薄弱了,根本无力反击。”霍刹允有些气馁地说道。

  九铃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去年,东土阿塞莱起事,攻占侯森·富勒格,甚至打到达努斯提卡城下,杀了原来的督察,还杀许多市政官,声势那么骇人。你们在法戎大人的指挥下,不也是战胜了他们,消灭了阿塞莱叛军吗?”

  霍刹允摇摇头,苦笑道:“去年没有这么多人,平民百姓居多,打起来容易多了。现在这支大军,实力和人数都不可与去年同日而语。”

  两人正说着话,希奥逸夫匆匆走过来。和上次两人见面相比,他消瘦多了。

  “你要注意身体。”九铃儿关心地说道,“一两个月不见,你瘦多了。”

  希奥逸夫忧心忡忡,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战局发展太快,我们连战连败,哪有心思睡觉。听说你来了,我和霍刹允连夜赶来,就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九铃儿拉住希奥逸夫的手,笑着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养足了精神,我们再商议。”

  “走,走,进帐,进帐。你的伤完全好了吗?”霍刹允问道。

  “好了,多了几块疤而已。”

  三人亲热地走在一起,年长一点的希奥逸夫被二人夹在中间。

  看到九铃儿,希奥逸夫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极度的疲劳好像也减轻了不少。

  “要是一直跟着你就好了。”霍刹允遗憾地说道,“你到了安普雷拉,打了许多战,场场精彩,酣畅淋漓。我留在俄德律萨,只捞了几场小战打,一点意思都没有。”

  九铃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当时俄德律萨市政官赫尔伊坚持要求霍刹允留下守俄德律萨城,霍刹允碍于情面,不好推辞,结果错过了和九铃儿一起北上杀敌的机会。他一直耿耿于怀,至今都颇有怨言。

  九铃儿看到跟在后面的宜安魉,立即想起来没有给他介绍。

  “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时我的新侍卫统领,他叫宜安魉,是拉齐赫裁判官图里亚多斯过去的侍卫,今天才到我这里。”

  希奥逸夫和霍刹允停下来朝宜安魉望去,脸上都显出诧异之色。

  宜安魉没有想到九铃儿会突然停下来,专门把他介绍给两位大人,心里一暖。被自己的上司看重总是一件很令人激动的事。

  “下官拜见两位大人。”

  霍刹允在府里是兵事参谋,比负责侍卫统领官要大,但差距不大。他赶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现在我们都在督军大人帐下效力,都是同僚,不必太过客气。”

  希奥逸夫上下仔细打量了宜安魉一眼,还了个礼,笑着对九铃儿说道:“图里亚多斯大人还在吗?”

  九铃儿点点头,“在大帐内。刚才我们还在河边闲聊。”

  “他好慷慨嘛,这等好手都放到你的帐下。你知道宜安魉外号叫什么吗?”

  九铃儿摇摇头,望着宜安魉奇怪地问道:“兄弟,你很有名吗?”

  霍刹允见状大笑起来。

  “宜安魉外号叫狮子头,善使一把巨型长刀。十八岁的时候,他想混碗饭吃,就驮着这把大刀杀遍东土。结果因为太猖狂,手下没有十合之人,反而得罪了东土许多高手,最后无人要他,落得个狼狈而回。”

  宜安魉面色微红,站在一边神情尴尬。

  九铃儿好奇起来,赶忙问道:“后来呢?”

  希奥逸夫接着说道:“后来他回到拉齐赫老家,帮助当地镇里剿匪,曾经一个人,一把刀,斩杀一百多名山贼。镇长嫌弃他杀气太重,拒绝把他留在镇里,派他做了个小村子的护民长。但宜安魉狮子头的名声立即盛传东土。”

  “狮头老弟什么时候跟了拉齐赫的裁判官?”希奥逸夫转而问宜安魉道。

  宜安魉恭敬地回了一礼道:“去年老家阿塞莱军闹的厉害,待不下去,我带着父母亲逃到侯森·富勒格。今年开年看看情况尚可,就准备返回老家。就看到拉齐赫市政官正在募兵,随即就去应征。后来我被裁判官大人看中,调到他手下做了个侍卫统领。”

  “原来你这么有名。”九铃儿赞叹道。

  宜安魉神色更加尴尬,十分不好意思。

  希奥逸夫和霍刹允见过图里亚多斯后,几个人坐在大帐内,商议军情。

  九铃儿的意见很明确,目前和阿塞莱叛军的实力差距太远,正面对阵,毫无胜算。参照去年加利厄斯,堤诺普斯,卢孔几位大人剿灭阿塞莱军的办法,无非就是先相持,然后以奇计胜之,待部队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再伺机与其决战。但是现在连相持都做不到,部队只能一味退却,这个战就很难打了。

  希奥逸夫顿时灰心丧气。他沮丧地问道:“一点转机都没有?”

  九铃儿紧皱眉头,苦笑道:“的确没有。即使有转机,这个转机也要我们自己去创造。要创造这个转机,就要部队。没有部队,说什么都是枉然。”

  图里亚多斯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现在没有部队了。就是临时招都招不到?”

  “为什么?”

  “阿塞莱叛军每占领一个地方,都向当地百姓开仓放粮,他们很得民心。现在各地百姓都在盼着阿塞莱叛军打到自己的家门口,这样就可以烧官府,杀恶霸,抢有钱人,有粮食吃有衣服穿。如今老百姓都站在阿塞莱叛军一边,帮助他们,给他们传送消息。现在还有几个人愿意当兵去打他们?除了那些大贵族和富豪们自己的私人部队。”

  九铃儿一听头都大了。

  “大人的意思,是说侯森·富勒格的地面上已经没有百姓愿意帮助我们了,是吗?”九铃儿着急的问道。

  图里亚多斯面无表情。

  九铃儿转目去看希奥逸夫和霍刹允。

  两个人神色凝重,同时点头。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如果能在侯森·富勒格把他们拖到下雪,也许情况就会出现转机。”图里亚多斯沉吟良久,慢慢说道。

  大帐内几个人沉默无声。

  “如果安普雷拉的希奥宜婴部三千人及时赶到,我们尚有两万五千人的部队,这其中有一半都是骑兵。我们可以充分利用骑兵的机动性,有效打击敌人的补给线,实施小范围的突袭活动,以达到我们迟滞敌人进攻的目的。步兵据守侯森·富勒格城,一万多人守一座城池,即使阿塞莱叛军投入十万人强攻,估计也要打上一段时间吧?”

  图里亚多斯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对三人说道:“艾及特总督在加西拉战场上只能勉强支撑,宫廷的主力部队现在西北巴丹尼亚战场上,前途为卜。援军我们指望不上,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此次阿塞莱叛军突然杀过来,他们的战略意图非常明显,就是想占据整个东土。他们想扎下根基,巩固自己的势力范围,为将来占据更大的地盘,夺取更大的利益建立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东土地处东疆,离京都都很遥远。这次如果让他们得逞,将来我们想彻底歼灭他们就非常困难了。一旦成为尾大不掉的状态,对百姓,对卡拉德帝国,都是一个灾难。”

  “所以我们大家都要坚持下去,坚持把阿塞莱叛军留在侯森·富勒格。时间长了,阿塞莱叛军的补给就很困难,攻城也就无法继续下去,转机也许就会出现了。”

  “去年,几个大人完成对阿塞莱叛军的最后一击,不都是这样吗?今年也许情况同样如此。”

  九铃儿,希奥逸夫和霍刹允都连连点头,同意图里亚多斯的意见。他们都很佩服图里亚多斯。最早以为图里亚多斯迅速无比的败出拉齐赫,是因为他昏庸无能,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此人还是有些才实学的,估计还是阿塞莱叛军的攻击太猛烈了。他一个拉齐赫能凑出多少军队?没有部队,谁都打不赢敌人。

  九铃儿觉得图里亚多斯绝对是一个好官。他在河边的那番话,表明他在感情上很同情阿塞莱叛军。阿塞莱叛军里的士兵都是普通百姓,如果不是为了活下去,谁会主动求死去造反。造反是什么罪,株连九族的罪。图里亚多斯对这个黑暗世道的愤愤不平,并不妨碍他继续做宫廷的官,继续拿宫廷的秩俸,继续努力歼灭阿塞莱叛军。公私分明,情法分开,这种人肯定是个好官。

  四个人随即商量细节。图里亚多斯马上启程到达努斯提卡拜会总督察雅尔迟汶。虽然没有援军,但送到前线的补给千万不能出问题。

  此去蓟城,图里亚多斯自告奋勇,主动提出承担筹措,押运粮草辎重的任务。

  进入侯森·富勒格之后,已经没有好的草场,战马的草料全靠后方运输。一旦战马没有草料战马掉膘极快,九铃儿的倪海铁骑就真的可以改成步兵了。所以九铃儿特别重视这个问题。

  希奥逸夫和霍刹允回侯森·富勒格城,向侯森·富勒格市政官通报图里亚多斯和九铃儿的意见,准备守城大战。

  九铃儿率部游戈在侯森·富勒格周边的大片山林平原之间,对敌人的补给和小部队实施打击,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

  希奥宜婴部如果赶到克罗索尼斯河,暂时留在克罗索尼斯河,伺机而动。

  阿德拉姆的部队三天后稳步推进到侯森·富勒格城下。阿德拉姆率领五万人在侯森·富勒格西城们扎营。白马医生率军三万驻扎在南门。阿达斯的三万部队渡河之后立即拿下什巴勒祖姆城,然后迅速向拉文尼亚堡方向推进,对主力攻城部队的左翼进行保护。

  阿塞莱军奎瑟的三万部队渡河之后,快速北上,一天之内拿下了波利西亚小城。随即大部队立即东进,迅速向俄德律萨方向攻击,对主力部队的右翼实施有效保护。

  弗比奥率领五千大军做为前部,行进在距离克罗索尼斯河还有一百里的茅屋山。他是奎瑟的部下,按照要求,明天早上他必须要赶到克罗索尼斯河。但此地已经是卡拉德官军的活动范围,所以弗比奥命令部队小心行动,密切防备敌人的突袭。

  弗比奥接到的消息说,卡拉德军代理督军九铃儿率领一万骑兵已经渡过克罗索尼斯河,正在深入侯森·富勒格镇一带地域,要时刻防备被他的部队袭击。此人善打袭击战,最善夜袭。

  弗比奥没有放在心上。他正在生气。他是第一个攻进波利西亚城内的,原先以为可以大捞一笔,没想到还没有走到库房,奎瑟的命令就来了。立即开拔。凭什么自己努力打下的地方,自己却连一根针都捞不着。

  斥候飞一般赶到。

  “大人,距离我们四五公里的地方,看见敌人骑兵。”斥候满头大汗地说道。

  弗比奥吃了一惊,紧张地问道:“多少人?有多少人?”

  “估计有几千人?”

  “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密集结阵,准备阻击敌人。”

  弗比奥大声吼道:“派人通知奎瑟大人,迅速向我部靠拢,敌人的骑兵部队出现了。”

  传令兵打马而去,鼓声随即敲响。

  阿塞莱叛军士兵迅速集结在一起,摆下防守阵势。

  “大人,我们不撤退吗?”这时阿塞莱叛军的几个军官马驱马赶来,纷纷询问。

  “大人,敌人有几千骑兵,我们恐怕对付不了。”

  弗比奥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奎瑟大人已经料到敌人可能袭击我们,所以跟在我们后面的其实就是全部主力,两万多人都在,现在距离我们也就几公里的路。在我们的右翼还有三万人,距离我们也是几公里路。我们只要在这里稍稍阻击一下,然后就佯装败退,将敌人诱进包围圈,由主力部队去打就行了。”

  “我们的右翼怎么会有部队?”一个军官吃惊地问道。

  弗比奥眼睛一瞪,大声骂道:“服从我的命令就行了,问许多干什么?想死吗?”

  九铃儿看到索拉信像发了疯一般冲了过来,赶忙打马迎了上去。“大人,弗比奥的右侧四公里发现大量敌军踪迹。”

  “右侧?”九铃儿吃惊地重复道,“右侧,在奎瑟部的右侧那里有敌军?”

  “对,消息非常准确,是当地的一个村长亲自跑来报告的。我已经派人复核过,大概有三万多人。”

  九铃儿展开地图,脸上显出惊骇之色。“弗比奥的位置是个伏击圈。”

  “是的。部队必须立即撤退,迟恐不及。”

  “撤退。”九铃儿对着传令兵大叫,“通知各部曲,立即撤退。”

  传令兵立即一哄而散,狂奔而去。九铃儿和索拉信两人互相望着,眼睛里的恐惧越来越浓。

  九铃儿和索拉信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的部队内出了内奸,他们的伏击地点是经过反复磋商和查看地形后确定下来的,明确知道具体位置的人也就是几个联队长,没有其他人。

  索拉信怀疑内奸就在亲卫队里。最近部队除了他们没有新面孔。九铃儿想想觉得不可能,大帐议事的时候连宜安魉都不能进,其他的侍从就更没有机会了。

  接着他们两人都想到了希奥逸夫。部队出发之前,希奥逸夫曾经来过一次。针对阿塞莱叛军的进攻态势,他和九铃儿再一次商量具体的应对办法。在如今这种绝对劣势下,要想反败为胜,将阿德拉姆赶出侯森·富勒格,根本没有可能。但想守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必须寻找解决的途经。

  九铃儿一直也在想这个问题,把思路局限在侯森·富勒格显然不是办法。阿塞莱叛军的战略目标就是占据拿下达努斯提卡占据整个东土大部。他们为了实现这个战略目标做了精心细致的准备。在他们看来,如果倾尽主力攻打东土,艾及特地区在撒纳拉的官军肯定会猛攻加西拉断其退路。所以他们先打艾及特地区的中心撒纳拉,逼迫艾及特地区军队集中和他们决战。一旦形成僵持之局,艾及特地区的局面也就暂时稳住了,再转而集中主力猛攻东土。这个时候不但后路无忧,而且艾及特地区的部队也无力北上支援东土。阿塞莱叛军这么做,显然没有在两条战线上同时作战的能力和信心。现在艾及特地区战场上双方的僵持态势正是阿塞莱叛军故意制造出来的,也是他们需要的。要想击败阿德拉姆,突破口应该是在艾及特地区。假如艾及特地区总督得到支援,军队达到一定的数量,他们就可以对加西拉的阿塞莱叛军发动反攻。阿德拉姆如果进攻东土受阻,而老巢又遭到艾及特地区军队的攻击,在这种情况下他最担心的就是补给。如果补给不能及时跟上,部队面临的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命运,唯一的办法就是撤军,撤回去了,不但主力部队没有损失,也巩固和稳定了老巢,明年可以继续再战。

  九铃儿向希奥逸夫详细解说了自己的想法。侯森·富勒格方向以守城为主,自己的骑兵部队在野外游击对方,以拖住敌人,把阿塞莱叛军留在克罗索尼斯河以南为主要目的。同时,必须请东土督察和侯森·富勒格市政官等几位大人出面,向艾及特地区总督贾兀沃义安大人求援,务必请求艾及特地区军队在下个月发动对阿塞莱叛军的反攻,威胁敌人的老巢和补给。东土和艾及特地区的军队如果都能坚持一两个月,战局就会出现转机。阿塞莱叛军补给发生困难后,攻城就会难以继续,阿德拉姆一定会撤退。这样三方在漫长的冬天里,就会形成僵持局面。明年的事,明年再说了。假如艾及特地区方面做不到,不能够凑够反击的人马,东土方面可以考虑放弃侯森·富勒格,退守达努斯提卡城。

  希奥逸夫接受了九铃儿的提议。也就是在这个晚上,他们和希奥逸夫一起,定下了伏击阿塞莱叛军奎瑟部的计划。同时,九铃儿建议将已经赶到克罗索尼斯河附近的希奥宜婴部三千人马,紧急调到来。如果伏击成功,他的部队立即南下,会合希奥宜婴部,参予对阿塞莱军阿达斯部的阻击。希奥逸夫当然不会是内奸。如果他是内奸,估计阿塞莱叛军已经打到俄尼拉了。但是希奥逸夫回到侯森·富勒格城之后,会和几位大人商议求援艾及特地区的事,其中必然要提到这次行动。而几位大人身边的吏,谁能保证其中没有阿塞莱叛军的人。

  九铃儿当机立断,迅速撤离。撤军的路上,他突发奇想:既然阿德拉姆知道这次计划,注意力都集中在茅屋山,为什么不能突袭阿达斯呢?阿达斯部必然没有防备。他立即找来几位军候,说了自己的想法。

  大家仔细商量之后,觉得胜算很大,可以打一战。只是有几个难点,一是阿达斯部队的准确位置。如果他已经赶到坦努姆城,自然也就无从突袭了。二是此突然攻击阿达斯,为了赶时间,必须日夜不停的急行军。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突袭敌人,士兵和战马都非常疲劳,战斗力肯定要大减,伤亡也会增加。如果伤亡太大,这战是否有必要打。

  九铃儿认为有必要打,而且必须要打。打掉阿达斯部,可以连下希巴勒祖姆尔城,再围住奎瑟的部队收复波利西亚城,攻打侯森·富勒格城的阿塞莱叛军主力侧翼就完全暴露在官军面前,对他们有一定的威胁。希巴勒祖姆尔掌握在官军手里,和侯森·富勒格,和波利西亚连起来,三城互为犄角,互相支援,可以有效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如果和阿达斯部纠缠在野外,对坚守侯森·富勒格城的官军是没有任何帮助的。打掉阿塞莱叛军的阿达斯部对阿塞莱叛军攻打侯森·富勒格城影响很大,远远大于歼灭奎瑟部。

  九铃儿很幸运。阿达斯部队的行军节奏掌握的非常好,他们一直缓缓而行。阿达斯认为这样可以保证士兵们有旺盛的战斗力和充沛的体力,到了坦努姆城之后,可以迅速拿下城池,兵峰直接攻击拉文尼亚堡,彻底完成对侯森·富勒格的包围。今天他到达难民滩,距离坦努姆二十来公里。

  蓝色的天空,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白色的浮云三三两两,悠闲地飘在空中。花白的太阳娇弱无力,懒洋洋地望着下面一望无际的平原。

  难民滩在东土很有名气,它是一块巨大的平原,一块膏腴之地。听说阿塞莱叛军要来,地里的庄稼已经被附近的居民收割一空。阿达斯站在大平原上,放眼四望,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舒畅和欢悦。那种空旷,那种雄浑的空旷,让人心旷神怡,忍不住要放声大喊。

  “啊……”阿达斯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吼起来,长期郁积在心中的仇恨和愤怒好像都在这一瞬间突然喷发了。他想起了无数死去的战友,想起了大苏丹温吉德,想起了飘扬在空中的黄色战旗。他竭尽全力地大吼着,任由泪水浸湿了眼眶。

  他是一个孤儿,一个乞丐,后来做了阿德拉姆的义子,才知道一个人应该怎样过完自己的一生。庸庸碌碌,乞讨一辈子,最后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举起战刀,和这人世间从来不知道公平的天地做生死搏斗,最后也是死。死,也要轰轰烈烈地死。所以他拿起了战刀,跟随阿德拉姆走遍了天下。他被阿德拉姆推荐给大苏丹温吉德,从此他成了温吉德手下的一员悍将。温吉德大军败亡后,他回到了阿德拉姆的身边。

  他感觉到大地在震颤,感觉到太阳在抖动,感觉到天空在旋转。他纵声狂呼起来:“阿……塞莱……”

  狂风暴雨一般的马蹄声打破了平原上的宁静,也惊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阿达斯。阿塞莱叛军的斥候们像惊弓之鸟一般,从大军的后方,从七八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而来。

  阿达斯刚刚得到释放轻松惬意的心,猛然之间剧烈地跳动起来。大事,出了大事,这么多斥候同时跑回来,一定出了大事。

  阿达斯身材不高但强壮有力,一双沧桑的黑脸上布满了密密的细小皱纹,短须似针,一双忧郁的眼睛里似乎有说不完的悲哀。他默默地站在平原上,默默地望着疾驰而来的士兵,突然感觉到地面是真的在震动,而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吼了一嗓子:“准备迎敌。”

  猛烈而激昂的战鼓声冲天而起,响彻了空旷的平原,回荡在空荡荡的天地之间。

  “敌人的骑兵,敌人的骑兵……”最先到达的斥候浑身汗透,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

  阿达斯面色如常,沉声问道:“多少人?”

  “数不清,数不清……”

  “大人,敌人的骑兵突然从我们的背后杀了过来……”其他的斥候陆续赶到,一个个面如土色,紧张地都喘不过气来。

  “多少人?谁的旗帜?”阿达斯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

  “太多了,一眼望不到头,大约有上万人,绝大部分都是库赛特人,光着脑壳。”

  “是九铃儿。我看到了野人战旗。”

  “距离我们只有一两公里,只有一两公里路了。”斥候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阿达斯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一股凉意直冲脑门。九铃儿?昨天亲王送来的消息还说九铃儿军在茅屋山附近,怎么一夜之间他们横跨一百多公里,跑到了难民滩?难道用飞吗?

  “你们可看清楚了?”阿达斯严肃地问道。

  几个斥候一起点头,大声说道:“大人,我们的确看清楚了,是九铃儿的骑兵。”

  阿达斯的心随着地面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几乎要跳出心脏。骑兵,我们终于要和骑兵对决了。名闻天下的九铃儿本身就是一团血腥,一把战刀,一个传奇。和这样的人对决,未尝不是一件人生的快事。阿达斯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战,直至战死。

  “传令,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准备应战。“三军立即密集布阵,梯次防御,纵深越长越好。”“后军的长矛兵,盾牌兵立即集结到前军列阵,弓箭兵紧随其后。”“把所有车辆都推到最前面去,组成车阵。”阿达斯连续下达命令。

  战鼓声一阵密似一阵,从大军的各个角落里不停地响起,此起彼伏。各色战旗在空中飞舞,五彩缤纷,让人眼花缭乱。传令兵就像暴雨来临前田野上的飞燕一般,在大军摆下的阵势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命令道接一道下达后,阿达斯此刻心如止水,再也不泛波澜。他一直望着大平原上的天际之间,期盼着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远处的地平线就是蓝色和黑色的分界线,泾渭分明。下午的风稍稍有些大,旌旗飘扬之间发出巨大的啪啪声。头巾不时被风吹到脸上,柔和而温暖,这让阿达斯想起了阿德拉姆,想起了温吉德的微笑,想起了温吉德温和的声音。他的心颤栗起来。温吉德的突然病逝,间接导致了阿塞莱军在很短的时间内,基本上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内,瞬间分崩离析了,失败了。他生前想创造一片人间乐土的梦想随着他的死去成了南柯一梦。千千万万的百姓,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温吉德身上的百姓,突然之间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重新跌回到无边的黑暗和苦难里。阿达斯抬起头来,望着蓝色的天空,望着无尽的苍穹,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天下这么多的百姓在受苦受难,他为什么视而不见?天下的恶人那么多,他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们,继续残害可怜的百姓?他为什么还要夺去天下苍生唯一的希望?

  轰鸣声渐渐可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

  阿达斯突然猛踢马腹,沿着大军的前沿阵地飞奔起来。

  他高举黄色天字大旗,纵声狂呼:“死战…死战…”

  阿塞莱士兵们同声呼应,“死战…死战…”

  声音霎时间响彻平原,响彻天空,传去很远很远。

  随之所有的士兵都竭力高呼起来:“死战…死战…”

  声震云霄。

  天地之间突然冲出一杆大旗,一杆紫色的大旗。它就像幽灵一般,破天而出。接着火红色的大旗冲了出来,接着密密麻麻的骑兵战士涌了出来。

  “准备……应战……”阿达斯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战旗,策马狂奔,嘴里不停的高声叫喊着。

  阿塞莱士兵们在主帅的连番鼓动之下,在战鼓的激励之下,一个个热血沸腾,士气如虹,视死如归。

  九铃儿接到斥候的消息,内心狂喜。人要是走运,那运气就像洪水猛兽一样,挡都挡不住。能够如愿以偿的在难民滩的平原上截住阿达斯的阿塞莱叛军,这本来就是一种奢望。骑兵在平原上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所有优势和长处,对步兵,尤其是像阿塞莱叛军这样缺乏足够训练的步兵,可以尽情的展开攻击和杀戮。奢望能够变成现实,这就是奇迹。

  没有那个疯子会让三万步兵在平原上对阵一万铁骑,除非在绝对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现在就是这样。阿达斯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挽救自己的部队。他通过鼓声告诉士兵们,血战,只有血战才是生存之路。投降?投降还是死亡。加利厄斯在古亚兹坑杀十万阿塞莱降兵,对大家的印像太深了,根深蒂固。自此以后,谁敢投降?

  九铃儿就像出没于山林之间的野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难民滩平原上,打了阿塞莱叛军一个措手不及。阿塞莱叛军的将领们都知道九铃儿以往的战绩,知道他神出鬼没,每次都是以奇袭取胜,以少胜多,所以大家都很小心地防范着。但他还是故技重演,并且一击中的。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天际之间“呜呜”的响着,激昂而悠长。

  九铃儿的骑兵大军排成整齐的队列,飞速奔驰在平原上,不急不慢,远远看上去,就像迎面扑来的汹涌波涛,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其磅礴的气势,雄浑的力量,好像都要随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彻底爆发。

  阿达斯面色苍白,无可奈何地望着天地之间黑压压迎面扑来的一团巨大黑云。

  倪海铁骑没有出现在阿塞莱叛军的正后方。他们非常聪明地选择了阿塞莱大军的侧翼做为冲击的正面。阿达斯安排在最前面的车阵,纵深梯次防御阵形,随着官军突击方向的改变,变得毫无意义。相反,他们长达好几百米的单薄阵线,成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时间,时间太少了。倪海铁骑出现的太突然,阿塞莱叛军根本足够的时间进行密集阵形的调整。三万人的大部队不是三千人,说密集结阵就能密集结阵。三万人,仅仅是传达命令都要打马跑上几百步更不要说命令大家迅速向中军靠拢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塞莱军的士兵们面对铺天盖地的敌骑,没有畏惧,没有退缩。他们抱着必死之心,从容面对即将开始的厮杀。

  倪海铁骑在飞奔,像洪水一样一泻而下。

  阿塞莱士卒在飞跑,以最快的速度在飞跑,靠拢,密集集结。士兵们也看出来了敌骑的进攻方向是自己的侧翼。一触即溃的侧翼。死亡的阴影突然之间笼罩在整个平原上。

  冲锋的牛角号声撕破了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和敌军阵里浑厚的战鼓声,像一道闪电一般,掠过所有战士的耳畔。倪海铁骑军的战士们听到冲锋号角后就像被人砍了一刀一样,突然之间疯狂起来,咆哮起来,一个个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凶神恶煞一般,如狼似虎地扑向平原中间那条颤抖的灰色长龙。

  巨型长矛冲击骑兵兵在前,战刀长刀兵在后,弓箭兵跟随,大军呈现出一个巨型的雁形冲锋队列,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雁头,犀利的雁头就是九铃儿的九铃卫队。最前面,就是九铃儿。

  宜安魉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骑兵的冲锋。身后是黑压压的潮水一般的骑卒,眼中是明晃晃的密密麻麻的武器,耳边是巨大的无法忍受的轰鸣,浑身的热血好像都要随着疯狂的吼声喷薄而出。他兴奋地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但随着士兵们一起竭尽全力地大吼大叫,还左一下,右一下用力挥舞着自己的大刀。

  九铃儿突然直起身躯,高举长枪,回首对着号角兵狂吼起来:“加速,加速前进……”

  阿达斯手执长枪,站在中军大旗下,望着越来越近的铁骑,平静地说道:“擂鼓。长矛兵上前,弓箭兵准备齐射。标枪手上前准备标枪”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剧烈地抖动了。阿塞莱士兵们临危不惧,在最后的时间内完成了各部的集结,在长达几百米上千米的距离内,形成了三十个密集的千人方阵。虽然方阵和方阵之间没有纵深,没有保护,但他们认为这已经足够支撑一下了,只要不被铁骑在第一时间内冲垮,就有反击敌人的可能。

  无知者无畏。这些阿塞莱士兵都是第一次和上万骑兵部队作战,并不知道成千上万的铁骑狂奔而来所造成的冲击力是多大,其造成的毁灭性又是多大。只有传言,没有亲眼所见,谁会真正的相信呢?

  “放……”阿达斯一声大吼,惊雷一般的战鼓声霎时间冲破万马奔腾的轰鸣声,冲天而起。万箭齐发。

  凄厉的报警号角声在同一时间响彻了整个骑兵大军。几乎是一个声音,所有的骑兵战士举起了圆盾,冲在最前面的九铃儿也毫不例外。此时两军相距一百到两百米,这个距离正是步弓有效射击范围。

  步弓巨大,不适合骑兵携带。骑兵战士基本上都是普通的轻型弓,射程在八十到一百来米之间,除了个别神箭手,有效射程达到一百四五十米的都很少,那样威力不但大打折扣,命中率还很低。

  密集的长箭所形成的乌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它们凄厉地啸叫着,迎着蜂拥而来的骑兵们射去。霎时,乌云钻入波涛汹涌的浪尖上,化作一团团的水花四射飞溅,随即融入了浪涛中,无影无踪。

  倪海铁骑三百人一横排,一字排开大约八百多米,纵深更长,前后大约相距一千五六百米以上。面对如此庞大的冲击阵势,多少长箭投进去,都是泥牛入海,荡然无存。铁骑在狂奔,速度越来越快,犹如山崩地裂一般,惊天动地。

  “射……,齐射……,密集齐射……”

  阿达斯被眼前排山倒海一般汹涌扑来的铁骑震骇了,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眼睛内的绝望更加强烈。他疯狂地叫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下达命令的各色旗帜随着阿达斯的叫喊,疯狂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各个方阵内的弓箭手神情兴奋,他们飞速地从将自己的箭壶内拿出一支又一支的长箭,尽情地倾泄出去。满天都是密密麻麻的长箭,肆无忌惮的长箭。

  倪海铁骑给死死地压制在盾牌下面。不时有士兵中箭坠落马下,或者随着中箭摔倒的战马一起飞出去,后面狂奔的战马随即将他们践踏的血肉模糊,再也找不到踪迹。骑兵们愤怒了,吼叫声越来越血腥惨烈,仇恨在每一个士兵心中剧烈地燃烧着。

  “全速……,全速前进……”九铃儿全身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悲凉的牛角号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颤抖的原野上。冲过死亡箭阵,只有冲过死亡箭阵,才能避免伤亡。

  当前军的十几排士兵越过敌人的强弓射击范围之后,就轮到他们射击了。此时九铃儿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阿塞莱叛军的长矛兵们一张张恐惧的脸。

  两军相距七八十米。

  “上箭……”九铃儿再一次仰身而起,一手举枪,一手举盾,双臂展开,仰天狂吼。长长的号角放声厉叫。错位狂奔的前两排士兵突然放下盾牌,端起了弩弓,后面几排已经脱离强弓射击范围的骑兵战士们引弓待射。

  “放……”九铃儿纵声狂吼,手中枪盾相击,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长箭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凄厉而刺耳,它们平行地飞入空中,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射向对面严阵以待的长矛兵们。霎那间阿塞莱叛军的前沿阵地上倒下了数百名战士。长箭呼啸而出。它们掩伏在敌人的长箭下面,发出撕裂心肺一般的厉啸,张牙舞爪地扑向了方阵内的士兵们。转瞬及至。战场上好像失突然之间去了所有的声音,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双方士兵的吼叫声,长箭的呼啸声,战鼓声,牛角号声,全部消失了,归于一片沉寂。耳中只剩下了撞击声,惊天巨浪撞击在坚硬如铁的磐石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阿达斯看着在空中飞舞的成片成片的士兵,标枪手刚刚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面对可汹涌扑来的提铁骑大军。阿达斯睚眦欲裂,心如刀绞,战士们就像狂风中的落叶,又像四溅的水花,无力而无助,被嗜血猛兽一般的倪海铁骑肆意地吞噬着弱小的生命。

  “杀……”阿达斯高举长枪,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士兵,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杀上去,不死不休。战鼓声若巨雷,猛烈而激昂,他就像一个天神,鼓舞激励着无数的阿塞莱士兵,杀,杀,至死方止。

  “杀……”倪海铁骑的士兵们纵声狂吼,一个个像下山饿虎一般,带着满天的烟尘,卷入了阿塞莱士兵的方阵之中。狂奔的战马,狭带着巨大的力量任意撞击着一切可以碰得到的东西,摧枯拉朽一般,毁去一切挡住自己前进的障碍。战马上的士兵挥舞着战刀,长矛,任意劈砍挑杀,忙碌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弓箭手跟在后面,将一支支犀利无比的长箭任意的射出,面对密集的人群,每箭都能夺去一条无辜的生命。

  鲜血在飞溅,残肢在翻飞,尸体在翻滚,战马在践踏。血肉模糊的战场上,无处不是战刀在飞舞,长枪在厉啸,长箭在呼号,战马在嘶叫。武器撞击在一起的金铁交鸣声,士兵们鏖战时的吼叫声,临死前的惨叫身,浑厚猛烈的战鼓声,激越高昂的牛角号声,战马奔跑撞击的轰鸣声,痛苦之下的悲嘶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蓝天下,尘雾里,随风飘荡在空荡荡的大平原上,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熏得面色苍白的太阳头昏脑涨,躲进了一片厚厚的云层里。

  阿塞莱士兵的密集阵形就像一块铁坨子,长枪兵长戟兵在外,刀斧手在中间,弓箭兵居中,顽强而坚决地承受着一拨又一拨的铁骑凶狠地冲击和砍杀,他们就像矗立在河岸边的坚石,任由奔腾的河水冲刷撞击,我自巍然不动。

  倪海铁骑士兵就像狂放的河水,暴虐的洪峰,凶猛地撞击着敌人的阵势,他们一次又一次,疯狂地砍杀着,肆意地吞噬着。前浪刚刚打过,后浪汹涌呼啸而来,一浪高过一浪,没完没了地冲击着,每一个浪头都是雷霆万钧的一击,带走了数不尽的鲜血和生命。

  随着倪海铁骑长达千步的纵深队列,像铁耙一样凶狠地,飓风一般地急速耙过阿塞莱叛军长龙般的粗壮身躯,阿塞莱叛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粗壮的身躯开始变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随之逐渐失去抵抗力,很快长龙就变成了一条奄奄一息的软龙。

  阿塞莱士兵的防守阵势在无穷无尽的铁骑冲击之下,死伤惨重,渐渐的方形阵势变成了不规则的锯齿状,威力大打折扣,铁坨子变成了沙堆,沙堆慢慢的被河水侵蚀,冲刷,越来越小,越来越单薄。

  但阿塞莱士卒们顽强地坚持了下来,阵势没有被冲垮,它还是一条完整的龙,没有被分割。他们全神贯注,瞪大了眼睛,用尽一切办法,奋力阻击敌人,他们甚至连呼吸的时间都没有。冲上去,再冲上去,前面的士兵被铁骑无情地卷走了,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填上去。杀,至死不休。

  倪海铁骑的前军还在狂奔,但他们不是在敌人的阵势里狂奔,而是在前方空荡荡的大平原上狂奔。后面就是蜂拥而来的中军,大家就是想减速都不行,除非你不想活了。后军现在正在越过阿塞莱叛军的阵势,他们在血腥厮杀,喊杀声惊天动地。

  九铃儿回头看看,前军距离战场已经七八百米了,足够大军保持队列不变,高速转向了。

  “左右分列……分列……”

  “左右转向…加速…”

  “回击……回击……”九铃儿竭尽全力地吼叫着,随着他的吼声响起,号角兵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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