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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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鸢花是在她来这里以后他才种的,按时日算,今天刚好是第十个月的初九,九鸢花开得最好的一天,也是最后一天,过了今天,花瓣就开始掉了,药力自然就会随之衰减。

  木头背起药篓便往山林里走,雁云也不由分地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越往林中走,鸟鸣声越发清晰,每走几步都能看到几只扑扇着羽翼的影子从头顶的树枝上掠过。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水汽被穿林而入的阳光蒸发所弥散的清新。

  雁云深吸一口气,回想起以前在银针楼里研习药理的日子,有时学入了迷,一连数月足不出户,楼外的世界早已被她抛诸脑后。不过偶有感觉枯燥至极难以精进的时候,索性合上书卷,随师父云边客到月华台上练武。

  曾听云边客提起,十六行历经八代行主,唯独她父亲霍震,最钟情这月华台。

  她也记得,以前父亲常常一个人到那月华台上喝酒,有时起雾了,她就只能看到一点隐约的身影,浮云中的这个人,似乎要去赴一场漫长的远行,却又被牢牢地定住,唯有在云雾缭绕的月华台上眺望。

  雁云只顾想着自己的事情,走着走着,脚尖踢到一粒石子,石子在泥地上蹦出清脆声响,让她回过神来。看着石子滚落到一棵大树下,似是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停了下来。

  雁云打眼一看,原来是一只竹编的簸箕。

  木头走过去,揭开簸箕,一株金灿灿如同天上阳光的九鸢花怒放在眼前。

  这花名为九鸢,是因为它有九片花瓣九片绿叶,花叶形状细长成条如同鸟羽,花瓣上接近蕊心的地方鲜红如血,叶片上接近根茎的地方则黑得令人心忌。此花虽美艳动人,但却剧毒无比,本属南蛮蛊毒一脉,却得益于丹青山脉得天独厚的气候,才能茁壮生长。

  雁云伸出手,想要摘下它。

  “此花剧毒,不碰为好。”木头说话之间已经拿起了铲子,九鸢花娇气,光摘掉花朵转眼间便枯萎了,所以必须连根拔起。

  “铲多麻烦,不如这样直截了当。”她说罢,伸手捉住根茎松动了两下,为了防止花瓣掉落,她一手扶着花朵一手捉着花根轻轻一抬手,整株九鸢花被拔出来。

  雁云将花递给木头:“给你。”笑靥明亮过面前娇艳的花儿。

  木头看着雁云握着九鸢花的手,不见任何红肿溃烂,白皙得就连一点红斑都没有。

  雁云将九鸢花放到他身后背篓中:“我的手从小碰过成千上万的毒物,已经习惯了。”

  他看了看她微微泛紫的手指甲,那颜色必定是多年积阴所致,之前就听她说过,现在倒是亲眼所见了。

  雁云看木头注意到了自己的指甲,于是拍掉手上的泥土,装作不经意地将手背在身后,道:“毒物碰多了,手经不住细看,总有些丑陋”。

  “倒不丑,只是你从小就碰那些毒物,不会被伤到?”木头似乎更关心这个。

  “会啊,尤其是在炼制蛊虫的时候。”雁云说道,“虽然手上抹了特质的膏药,却难免被咬上一两口,不过四公总有法子替我解毒。”

  雁云有两位师父,一位是银针楼上一任掌事、天下第一毒师萧定言。萧定言与雁云的祖父霍敬然是结拜的兄弟,由于在结义中排行第四,所以江湖人称一声“四公”,自雁云继任行主之后一直鼎力扶持,以极高的威望保得十六行的数十载太平,又因为是祖父辈的关系,未免与雁云父亲冲了辈分,她便和他人一样,叫萧定言一声四公。另一位师父,是暗羽楼杀手云边客,云边客以自创的“云上诀”三胜武林第一剑客陆真,陆真从此封剑。雁云的一身本领,便是这两位师父所授。

  “长期接触毒物,体内淤积的阴寒之毒令你伤口痊愈比一般人慢上许多。”木头说道,“这样下去,若是遭受致命一击,恐无力回天。”

  雁云叹了口气,道:“唉,所以家师云边客常说:‘尔等习武,且做到剑术精益于天下毒师,毒术精益于天下剑客,即遂为师之愿’。”

  兴许是桂花酒的后劲上来了,她只觉眼前的人与景蒙上了一层粼粼水光,旖旎明媚。

  这令他想起当初见她那一幕,惊魂未定的马儿托着奄奄一息的探龙和昏迷不醒的霍雁云,抱她下马时,他看到她满是血污的脸,那紧拧的眉头中藏着说不尽的痛苦。那份鲜明的痛苦,与此时的玩笑神色,就像出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似乎总能把痛苦看轻,把那炼狱般的日子轻松地带过。

  木头不愿多想,只道:“该回去了。”

  雁云像来时那样,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她身上,让她感到自己全身都被一股淡淡的温暖笼罩,酒后的微醺,帮她把眼前的光景放大,大到阳光与树色相融,泉流与百鸟和鸣,好一番美轮美奂的盛景。

  她一步步踩着他的影子走,步履微微飘然,正经历着清闲的时光。

  咦,脚下青葱的草地,何时出现了斑驳的雪?

  雁云抬头,一股恶寒之风扑面而来。

  眼前空无一人,木头早已不知所踪。

  远处,是被茫茫大雪覆盖的、*肃杀的天守阁,再远处,群山苍白,万籁俱寂。

  雁云正愣神,只听崩弦一弛,利箭呼啸,无名箭贴着她的左耳飞过,留下一串火辣的疼痛。

  “行主小心!”身后一声惊呼。

  可是来不及了,她只觉得眼前白光一现,左肩猛地一震,整个身子不由得往后踉跄几步,眼看就要仰天倒下,身后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当当将她扶住。

  一身紫袍的南麟使邓渊,寡瘦憔悴的脸,却暗藏着狡猾的精光。他手中的长剑还有鲜血顺流而下,刺霍雁云的那一剑,他下了死力,奈何她身边行风卫众多,这一剑走偏,再想近身却已失先机。

  “叛徒”二字在口中,她想喊,可是喉咙发紧,不能出声。

  前方依然飞扬着大雪,不断有黑色箭矢朝她疾射过来,她的两旁,掠过无数道黑色身影,义无返顾朝那箭雨杀过去……

  欺我霍家无人!她抽出鞭子,想要和邓渊拼个你死我活。身后探龙却一把将她拦住,她只觉被点了穴道,随即探龙拦腰将她托举上马背。

  雁云动弹不得,焦急万分。

  她眼看着一道道黑影不断倒下,雪地上不断烙下鲜红的痕,浸入雪里,逃离天守阁的路是用行风卫的尸体铺出来的,他们中绝大部分人,甚至从没有与她说上过一句话。

  鼻尖是浓烈的血腥气和刺骨的寒,脸上是猎猎长风刮过的冰凉。

  今日所饮之恨,来日必将十倍奉还……

  十六行行主只有一个,那就是她霍雁云。

  耳畔马蹄声渐远,雁云只觉头痛欲裂,恍惚间支起身子,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木屋。

  原来是一场梦。

  “你喝醉了,睡了四个时辰。”木头倚着门,漫不经心地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她。

  她活动了一下筋骨,看外面天色,已过晌午。

  “哈,你的酒怎么酿的,如此醉人,可否交于我配方,拿去让他们照着酿来卖给洛阳的公子哥们。”她摇摇晃晃走到他身前。

  木头看她脸色如此乏累,想必又做噩梦了。

  “原以为喝醉的人都不会做梦,所以没有点凝神香。”他领着她走向外屋。

  外屋桌上放着两只碗,一碗粥,一碗药。

  “先喝药,再吃粥。”他说完这句,就出门了。

  听那声响,他跃上了屋顶,喂他的鸽子去了。

  粥是甜的,药略苦,是醒酒去乏的功效。

  她按照他的话,喝了药吃了粥,看天色差不多该回去了,于是就出去向他告别。

  木头闭着眼睛,躺在屋顶,怀里有两只鸽子,身边还有好些鸽子安静地围着他。

  “木头,我走啦。”她试探地叫他,不想扰他清梦,却又想他知道。

  他没有回话,似乎是睡着了。

  哼。她不信他真的睡着了,分明又是故意不理她。

  雁云走到马厩边,抚顺了马儿洁白的鬃毛,道:“白灵,我们走。”

  白灵抖了抖脑袋,打了个响鼻,驮着雁云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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