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丹青峰上她便救过他一次，破庙一战后，他们就已经两不相欠。

　　雁云细细打量着葫芦，之前在银针楼时，她太沉迷于他所患的那种奇异寒疾，以至于从未关心过他长得是俊是丑，再加上他那双光彩照人的眼睛，每次回忆起来，总是占据全部画面。

　　所以从认识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瞧他的脸。

　　似乎所有好看的长相，都有那么些共通的地方，比如瘦削的两颊，修长的下巴。

　　她诚实地想，葫芦是算得上俊朗的那类人，棱角分明的颧骨，像一座峻峭的山脊，山脊的一边是光泽而顺遂的眉毛，眉尾还轻轻向上飞扬，还有那双紧闭着，却毋庸置疑的好看的眼睛；另一边，是挺拔如山脉的鼻梁，细长的人中，分明的唇峰向两端舒展出低柔绵长的弧。特别的是他的两个唇角还各有一道淡淡的弯，在他笑起来时，就似两道浅浅的涟漪。

　　生得这等相貌，定是迷倒过不少春闺少女吧。她心想。他如此喜欢饮酒，不知去过多少王公贵族的大院，又生性放浪洒脱，桀骜难驯，若是被哪位闺中小娘子无意间瞥见了，恐怕连带着把人家的心都偷走了。

　　呵。雁云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逗乐，心说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作甚。

　　“……你偷笑什么……”低弱的声音传来。

　　葫芦的眼睛睁了一条缝，瞧着她。

　　雁云收敛了笑容，道：“没什么。”

　　说罢，起身倒了一杯水，正欲递给他，却想到他此时完全没办法自己喝水。

　　葫芦直勾勾地看着她手中的杯子，抿了抿嘴唇，渴了，可是全身无力，胸口和腰上剧痛难捱。

　　他对她说：“没力。”

　　这意思是要她喂啊？想得美。

　　雁云将杯子放回桌上，道：“大夫就快到了，让他喂你喝。”

　　听她这么一说，葫芦几乎再度晕厥过去，天啊！他怎么就遇上了这位姑奶奶！

　　一小会儿短暂的僵持，葫芦开了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家任公子比狗还厉害。”她道。

　　“哦……”他知道，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回想起在马背上的时候，似乎看到她冲云边客磕了三个头。

　　“……你……”他欲言又止，还是担心，于是问她：“云边客没有为难你吧……”

　　雁云重新拿起杯子，走到床边坐下，手掌垫在他脖子之下，一把掐住他，像拎一只受伤的动物：“……你醒来废话就那么多吗……好沉啊你……喝水吧别废话……”

　　杯子送到他嘴边，他老老实实地喝了一大口，喝完又抿了抿嘴唇，看了看自己腹上经过简易包扎的伤口，半晌，问她：“……会漏出来么……”

　　雁云忍俊不禁，扑哧一笑，这几乎是她今年听过最好笑的事情：“这一剑又没刺穿你的肠子。”

　　他听完安心了，道：“……那再来一口……”

　　喝饱了水，掌柜领着大夫火急火燎地来了。

　　“姑……姑娘，大夫……大夫给您请来了！”掌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雁云看向掌柜身边那位六十来岁的老先生，问：“大夫，药都抓齐了吗？”

　　大夫被掌柜带着赶路，也是气喘吁吁，道：“齐了，看方子、姑娘精通医术、何必还需老夫、老夫前来？”

　　“我怕别人煎不好。”她说罢，立刻吩咐大夫按照她的方法煎药，并给她一套银针，还有纱布。

　　又吩咐让小二打三盆热水，拿三块面巾过来。

　　一切就绪后，雁云推开针囊。

　　葫芦一个激灵，虚弱地说道：“你一拿针，我就紧张。”

　　雁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对着他剑伤旁的一个穴道，利落地下了第一针，再是第二针、第三针……足足十五针，原来是在为他止血和镇痛。

　　她从怀中掏出一小支食指大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对着他的伤口倒出苔藓色的粉末，粉末一接触到伤口，伤口就开始轻微刺痛。

　　“我若不用银针给你止疼，此药一下，你可以疼到阎王殿门口。”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待药粉铺满绽开的血肉之后，她拿起一条面巾，泡到第一盆热水里，水还有点烫，她忍着烫将面巾沾湿，然后拧干。

　　迅速拔掉银针，银针每出一根，葫芦就觉得伤口更疼一分。

　　扒光银针后立刻将面巾浮在药粉之上，她心中暗数了十下，拿开毛巾，再看伤口，药粉已经形成了一道薄薄的痂，止住了往外渗的血水。

　　她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掉，然后开始为他缝合伤口。葫芦咬着牙，勉强撑起半个头，看她在他身上穿针引线。她也不愠，任由他监工。

　　她想，虽然我霍雁云不像其他女子般精通女红，可是缝合伤口这种事情，想想也难不到哪去。本着这样的自信，一道勉强过得去的、歪歪扭扭的缝纫之作诞生了……

　　葫芦惨道：“缝得好丑！”

　　雁云打湿第二块面巾，拧干，道：“不如我再刺你一剑，然后重新帮你缝合好了。”

　　葫芦倒回枕头上：“……当我什么也没说。”

　　再次清理了他的伤口周围，然后用纱布包扎好。

　　第三盆水，她用来洗手，边洗手边说道：“我吩咐小二一直守着你，药煎好了自会有人给你送上来，每隔三个时辰喝一碗，治那三掌的。”

　　说罢，她推开门走出去。

　　房里的葫芦看着门边消失的人儿，嘴角泛起笑意。

　　雁云来到马厩，她要去一趟红尘酒家，虽然师父那三掌没有使足内力，但打在葫芦身上，也是够呛。就算她写了药方，也只是寻常的中原系药材，一些对他伤势有奇效的东西，陆老板那里或许会有。

　　她要找的是血竭花，麒麟竭上开出的鲜红小花，南蛮之地罕见的无毒花草，吸取了麒麟竭的精气与养分，是疗伤的圣品，能护养心脉造血化瘀，疏通闭塞的经络，对治疗掌力所致的内伤尤为见效。

　　骑马比步行快了不少，来到红尘酒家门口时，正好遇到上次招呼他们的那位小二。

　　小二一看来人是掌柜的贵客，于是就笑吟吟地将她迎了进去。

　　“姑娘稍作等候，掌柜正在见客，我先去告诉他一声。”小二说罢，指了指一道竹帘，只见竹帘背后端坐着一个隐约的身影，背对着她。

　　雁云点点头。

　　小二快步走到那道竹帘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竹帘便从里面被人撩开，陆元正笑着走出来。

　　在竹帘撩开的那一刻，雁云的目光，全凝驻在了那个背对她端坐着的人身上。

　　她几乎脱口而出，道：“木头？”

　　背坐之人缓缓转过头来，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她眼中。